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苏联的斯大林去世后,继任的赫鲁晓夫于1956年初做了《关于个人崇拜及其后果》报告,内称斯大林是暴君、独裁者,进而掀起了揭发、批判斯大林的运动。苏联对于斯大林的批判引起了东欧国家的变化,其中以匈牙利知识份子为主导的要求改变共产党的领导最为激烈。苏联为此出兵镇压,而中共则支持镇压。镇压导致2万多匈牙利人死亡。
与此同时,毛和中共对政治、文化的高压和快速实行经济国有化、农业集体化造成的问题,引发了人民的不满,特别是知识份子的不满。毛不想放弃斯大林式的独裁统治,因此担心中国也会发生匈牙利事件,是以决心消灭不满情绪,特别是来自知识份子的不满。
毛为此采取了“引蛇出洞”的方式,号召中国的知识份子和群众“帮助共产党整风”。当时有几句鼓励人们鸣放的说词,叫做“不揪辫子、不打棍子、不戴帽子、决不秋后算账”。毛甚至还提出要出版《蒋介石全集》,并允许罢工、罢课。
在中共的“热情鼓励”下,一些知识份子信以为真,开始给中共提意见;但是还有不少人对中共的“诚意”表示怀疑。事实证明,怀疑中共的人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那些相信中共而提了意见的人全部倒了霉。
在知识份子充满热情的给中共提出各种意见之时,毛和中共的屠刀开始举起。1957年6月初,中共中央的党报《人民日报》已悄悄开始变调,如6月7日的文章就说“共产党的领导下不容动摇,社会主义方向不容模糊”。6月8日,中共中央向全党发出毛亲自起草的《关于组织力量准备反击右派分子的猖狂进攻的指示》,宣布:“这是一场大战(战场既在党内,又在党外),不打胜这一役,社会主义是建不成的,并且有出‘匈牙利事件’的某些危险。”毛在这一天开始正式指挥反右斗争。
反右运动至1958年5月结束,其结果是:定为右派集团22,071个,右倾集团17,433个,反党集团4,127个;定为右派分子3,178,470人,列为中右1,437,562人;其中,党员右派分子27万多,高等院校教职员工右派分子3万多,高等院校学生右派分子2万多。在运动中,非正常死亡4,117人。很多人被下放到农村劳动教育,这些人和他们的子女都不可以上大学或参军,他们也失去了劳保、公费医疗等。
1978年,在时任中央组织部部长胡耀邦的努力下,99%以上的右派被“平反”,并恢复了当年的级别、工资等;但有五位中央级大右派却“维持原案,只摘帽子,不予改正,不予平反”,即便他们早已远离尘世。他们是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彭文应和陈任炳。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享受”如此特殊的“待遇”?不妨看看反右前他们都对党提了怎样的建议。
章伯钧当时任交通部部长、民盟副主席,他真诚地相信毛和中共,不仅在统战部召开的会议上向中共提出了批评,而且提出了“政治设计院”的构想。他表示,“现在工业方面有许多设计院,可是政治上的许多设施,就没有设计院。我看政协、人大、民主党派、人民团体,应该是政治上的四个设计院。应该多发挥这些设计院的作用。一些政治上的基本建设,要事先交给他们讨论,三个臭皮匠,合成一个诸葛亮。”“现在大学里对党委制很不满,应该展开广泛的讨论,制度是可以补充的,因为大家都是走社会主义的路。这样搞,民主生活的内容就会丰富起来。”“国务院开会常是拿出成品要我们表示意见,这种形式主义的会议可以少开。”“镇反、三反、肃反中的遗留的问题,党和政府应该下决心检查一下,检查要有准备,要好好作。”……
很快,章伯钧的发言被刊登在《人民日报》上,这成了其划为右派之首的罪状和定性材料。1958年1月26日,章伯钧所担的所有职务被撤销,文革中更是遭到了残酷的迫害。1969年5月17日,因胃癌病逝。其女儿章诒和在回忆父亲时道:“划右以后,他从一个忙碌的政治家变为孤独的思想者。从此,灵魂在自己躯壳里无法安放。”受父亲牵连,章诒和在文革中以“现行反革命罪”被判刑二十年,坐牢十载。
而当时的森林工业部部长、民盟副主席罗隆基为了解除知识份子对中共的担心,便提出了一个办法,要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和政治协商会议成立一个委员会来保证这一点,而且建议全国上下都成立这种委员会,不但审查过去运动中的偏差,为过去受了委屈的人平反,而且可以制止以后可能发生的对批评者报复的事件。这就是著名的“成立平反委员会”的主张。但本意是消灭知识份子中的“反党份子”的毛和中共,根本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方案。
反右开始后,在毛亲自撰写的社论中将右派的进攻,指向“章罗同盟”,而事实上,在民盟,章罗关系形同冰炭。然而,这并不妨碍罗隆基成为全国声讨的“大右派”。在凄苦中,罗隆基于1965年郁郁而终。
与章伯钧的“政治设计院”、罗隆基的“成立平反委员会”并称为著名的三大右派言论的“党天下”,来自于时任《光明日报》总编辑的储安平。
在中共的“真诚鼓励”下,天真的储安平也积极行动起来,不仅派出大批记者到一些大城市采访,召开专家、学者座谈会,鼓动他们向共产党提意见,还亲自安排版面发表了多篇措辞激烈的文章。6月1日,他自己还在召开的一次座谈会上作了发言。
储安平说:“这几年来党群关系不好,而且成为目前我国政治生活中急需调整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的关键究竟何在?据我看来,关键在‘党天下’这个问题上。”“党这样做,是不是‘莫非王土’那样的思想,从而形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一家天下的清一色局面。”
更让与会者震惊的是,储安平还把批评的矛头指向了毛泽东和周恩来,并且甚为不恭地称之为“老和尚”。“共产党是一个有高度组织纪律的党,对于这样一些全国性的缺点,和党中央的领导有没有关系?最近大家对小和尚提了不少意见,但对老和尚没有人提意见。”他想向毛、周请教的问题是:“为什么现在的国家高级领导人中没有一个党外人士?”
储安平的“党天下”言论和对毛、周的批评,不仅当时就引起了激烈的争论,而且随后为其引来了滔天大祸。据说毛泽东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觉。
反右开始后,妻子与储安平离婚,子女与其划清界限,同事纷纷“检举揭发”,批判与控诉铺天盖地,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不久,他被免去《光明日报》总编辑、中央宣传部副部长等职务,并被打成了“大右派分子”。他在被下放到西山的一个农场2年多后,允许回到了家中。他在家关门读书、写字,除了几个亲近的朋友外不和外界来往。
可惜好景不长,1966年文革一开始,储安平就被揪了出来,又成了批斗的对象,不仅被勒令每天打扫街道,而且饱受了红卫兵对他的打骂、侮辱。8月底,储安平投河自杀未遂。9月后,人们再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公安部门曾组织了一个专门的调查组,寻找储安平的下落。但两年过去了,他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只好作为悬案搁起来。是自杀、被打死、出家……至今仍无定论。
时任中央民盟委员、民盟上海市支部副主任委员的彭文应因有“严重反党言行”,被划为大右派。其言行包括“社会主义社会中,官多了,官僚主义也多了。如何制止官僚主义?只有民主!”“现在大家过的是‘矛盾世界’。前些日子是‘太平世界’。”……1957年遭到批判后,其病妻邓世琳受惊吓身亡,1958年4月,彭文应被撤销一切职务,并取消原有的工资津贴,但他仍拒不认错。1961年,其次子彭志平自杀。1962年12月15日,彭文应因心包炎败血症,死于上海广慈医院,终年58岁。文革时其坟墓被掘。
5个中央级大右派中唯一一个活着看到自己没有被“平反”的人是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陈仁炳。1957年,他提出“反对乡原态度,提倡贾谊精神”,而被曾任《解放日报》总编辑的张春桥在其写的题为《陈仁炳的“另外一条道路”是什么?》一文中点名,后来又在毛《打退资产阶级右派的进攻》一文中被点名。1990年去世。
除了上述5人外,曾在反右中发表惊世骇俗演讲的北大林希翎的“右派”冤案,也直到其2009年去世也仍然没有被纠正。
为何中共对于这6个人如此特殊对待?除了他们反对一党专制的“反动”言论外,还有两个重要原因。一是不能全面否定反右,因为当时邓小平就是中共中央反右领导小组组长,比毛还积极主张扩大打击。他自知罪责重大,若全面否定反右,邓小平自身也难免被追责。二是平反中阻力很大,曾参与当年反右的很多人都成为了各级部门的实权人物,他们害怕自己被追责。
如今,当年被打成右派的很多人早已做了古。或许,在这些人走完人生的最后一刻,他们才明白,是谁害得他们这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