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来武当山当义工后,行李才发现,原来并不是每个道士都身怀绝技、精通奇门遁甲。
在道观办完义工入职手续,道长安排行李在太和宫的"金顶"扫地,还嘱咐他一句,"你在这里,每天会接触到大量香客、游客。也许你会从中看到众生百态,看到不一样的人生。"
不就是个烧香拜神的道观,还能见到些啥妖魔鬼怪,行李心想。
但在武当山呆了三天时间,行李就觉得之前30年都算是白过了。就比如,他之前从未想过"香灰"居然是寺庙里的抢手货。
有一次,行李在大殿值班,身边一个游客忽然叫做他问,
"你能不能给我搞点药?"
行李当时就愣了,后来才知道这"药"是香灰。
打扫时,有些游客会突然喊住行李,让他帮忙给自己"加持"一下——在游客疼痛的胳膊拍打几下。
即便行李推辞说自己不过是义工,对方也不管,
"只要是庙里的人都行,都能加持"。
甚至还有游客带着口红来武当山,要求行李给他女儿印堂按个红印,说是可以帮忙增加姻缘。
不夸张的要求,行李大多都顺手"加持"了,反正对方也就是求个心安。
最烦的是那些喜欢乱敲钟、乱扔硬币、在文物上乱涂乱画的人,有次行李还遇到一些人来做法事,上千人堵在山顶,把游客下山的路也堵死了。
行李把在武当上的见闻都写到了日记里,日记里还出现最"考究"的扔硬币者:
围绕金殿每隔一米就放一次,5个1元的+1个5角的摆一摞,不知道这是在摆什么阵法。
每隔几天,义工就要用竹竿绑住磁铁,把缝隙里的硬币吸出来。上百斤的硬币要由人工搬运到山下,送进功德箱。
行李是在2019年10月决定上武当山做义工的。
那段时间,他刷朋友圈看到在民族大学一同修人类学的学妹晒了张照片,配文是
"在这里扫完地就可以晒太阳"。
再一刷,学妹发的朋友圈大多是在武当山上"逗猫、喝茶、上早课"。
他开始幻想学妹的生活:
晒着太阳发呆,散步,看道长们练剑弹琴;每天按时到斋堂吃免费的三餐,中午可以有数个小时的午睡,等天黑后各回各屋"炼丹"。
或许,武当山这座幽密道观里还住着仙风道骨的道长们,他们在苍松古刹里静听晨钟暮鼓,闲看云聚云散。
日子清淡如水,彼此之间老死不相往来,甚至还幻想会不会有高人教掐诀念咒,或者其他什么奇幻的际遇……
"这不也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行李很激动,开始研究起如何去武当山做义工。
申请义工只要网络报名,对方在线询问几个问题:会不会书法、弹琴、新媒体、木工活?
行李只想做最简单的义工,就回复什么都不会,也没提自己是西南某民族研究所的人类学硕士生。没想到,即便如此,行李也很快通过了面试。
他本想上山就猎奇一小段时间,过过悠闲的生活。
然而,实际情况是,
"我以为我躲进了一片净土,而实际上却又被卷入了尘世",行李的日记里写道。
02
武当山给每个义工都提供了住处,只要住进来,就管你温饱。
居住条件一言难尽,屋里常有毒蛇出没。
在武当山的一年多,行李见过金环蛇、银环蛇、手臂粗的蟒蛇,还有些蛇是游人偷着带上山放生的。
但也是在武当山的这段时间,让行李发现了知识的快乐。
古有名曲《梅花三弄》,行李原来听不明白,这么普通的梅花有什么值得歌颂的。
到了武当山,他见到真正的梅花后,终于懂了,
"人在山顶,被冻得跟孙子似的,看啥都美"。
再比如,看金庸小说,行李不明白为什么明教大举攻山时,要挑轻功好的人。来了武当山后就知道,登顶不易。
从山下坐车2个小时才能到缆车点,再坐20分钟的缆车、步行10多分钟,才能到金顶,轻功不好怎么上得去?
人世间的大多美好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和朋友圈。
行李最害怕武当山的春天,那时候臭大姐(即椿象)成灾,出门都不敢张嘴。
直到最后,行李结束义工生涯回到北京,收拾衣服时还发现了两只跟随他几千公里的椿象,只是早已成"虫干"。
和行李一起来武当山的不少义工,都受不了苦走了。有的人来了,第二天又走了,也没人拦着。
道教不劝人出家,出家与否全在个人。
在修行者中,行李见过有人因工作不顺利出家、有人因创业失败、还有人因从小受家人影响……各种原因都有。
在传统社会中,道教为底层社会提供了慈善功能,这是书中很少提到的。
和行李一起到武当山的一名年轻人,父母双亡,他是来修行的,但学历不够,表现也不太好,可道长还是收留了他,道长说:
如果他们都不要他,社会就更不要他了。
或许是早年吃过苦的缘故,武当山的道士大多谦卑。
道长常提醒行李,如果遇到游客来磕头,一定要给人家敲磬,说两句吉祥话,
"他们没有帝王师心态,发自内心地觉得吃十方供养、应该回报给大家"。
行李研究生读得是人类学,当初来武当山还有一点"探索文化多样性"的私心。可遇到这些事,他还是会觉得这些无理取闹的游客让人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