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而|评文安立《冷战》:资本主义 vs.共产主义,绝非片面“善恶”对立 * 阿.:.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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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敏而|评文安立《冷战》:资本主义 vs.共产主义,绝非片面“善恶”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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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期间一名苏联艺术家所绘的苏联领导人斯大林画像、与美国总统罗斯福画像,这两幅画挂在乌克兰境内波塔瓦空军基地的美苏联合剧院内。图/美国国家档案馆

对一般台湾读者而言,谈起冷战通常会有几个常见的几个思考盲点:首先,认为冷战已经是一个超过30年前的历史名词,而与当前世界格局毫无关系;其次,将冷战的核心议题局限于美国、苏联两强之间的军备竞赛;第三,在国民政府的反共教育洗脑下,单纯地将冷战化约为所谓“善恶之争”,最后由美国和资本主义作为“好人”的一方胜出。

这些看法固然也都反映了冷战的某一些面向,但却也都流于片面。挪威历史学家文安立(Odd Arne Westad)著作《冷战——从两强争霸到全球冲突,当代地缘政治的新世界史》在台湾能顺利付梓,无疑提供台湾读者一个机会重新理解冷战这段历史以及其对当代世界的影响——尤其,当年美苏两极对立的意识形态竞逐,并未随着冷战结束而消失,至今这个世界仍受其牵动。

▌冷战史权威/中国研究专家文安立

作者文安立是享誉欧美学界的冷战史权威,除了多本冷战相关的著述以外,文安立也是厚达三大册的《剑桥冷战史》主编之一;在著名学术期刊《冷战历史》(Cold War History)的编辑群中同样可见文安立名列其中。本书是翻译自其2017年最近一本冷战研究的专书。

同时,文安立也是欧美学界中国研究乃至东亚区域研究的领导性学者之一。书中所附《联合报》副总编辑郭崇伦所撰的导读中,有注意到文安立的研究同时涉及冷战和中国研究两个领域,但却没有意识到文安立在冷战研究领域有着长达30年的学术积累。

郭崇伦文中有大略的点到文安立书中的重点:“冷战是一种‘国际体系’”,但在解释这个体系从何而来时,却不准确地写道:“文安立从资本主义的兴起与转折来看冷战”。

这种将视野拘于资本主义发展脉络,并仅将社会主义视作资本主义竞争对手的说法,完全忽略了文安立在书中前几章戮力铺陈的一大重点:共产主义/社会主义阵营是如何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人民一次又一次对资本主义体系失望的过程中逐渐萌芽、茁壮,以至于能够在以俄罗斯为首的部分国家取得政权,最终能在二战后美国所领导的资本主义阵营手中分得世界的小半壁江山,直到1991年苏联解体为止。

左为文安立,右为《冷战——从两强争霸到全球冲突,当代地缘政治的新世界史》中文版书封。图/维基共享、联经出版

1991年8月22日,大约10万人从俄罗斯议会出发穿过红场,庆祝苏联共产党强硬派政变失败。苏联强硬派高官在1991年8月19日发动政变、软禁戈尔巴乔夫之后3日就失败,但分离势力已经在平息政变的过程中大为加强,各个加盟共和国都纷纷宣布脱离苏联。1991年8月24日,戈尔巴乔夫辞去苏共中央总书记的职务。图/美联社

▌文安立理解冷战的切入点

文安立在本书中的核心论点其实延续自其2005年的经典著作《全球冷战:第三世界的竞逐和我们的时代》。在该书中,文安立简洁扼要的点出冷战在意识形态上竞争的核心:

华盛顿和莫斯科都认为自己是欧洲现代性概念的继承者,但双方在这一概念上有各自的理解,并且在新独立国家的菁英阶层中彼此竞争,企图改变世界,同时证明自身的意识形态具有普世性。透过扩张自由或社会正义的领土,两个大国都认为自己是在捍卫自身安全的同时,也是在顺应历史趋势。

在文安立的视角中,必须以相对化的概念来理解冷战。冷战是追寻现代性的两种不同模式,其背后根本的价值是“自由”和“社会正义”;所采取的经济体系是“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在政治体系上呈现的是“民主”和“威权”。

固然,历史的结果表明由美国所主导的自由/资本主义/民主的体系胜出。但在回顾这段历史时,不应仅过度简化的用“善恶”二分法来理解。

1991年8月21日,莫斯科人将面包、香肠和鲜花递给一名帮助阻止了苏联共产党强硬派政变的苏联坦克驾驶员。图/美联社

▌回推到世纪之交的冷战渊源

回到本书,延续自上文的论点,文安立将冷战的起源向前推展了约半个世纪。一般而言,大众所认知的冷战大约起始于二战结束后的1950年左右,终结于1991年。文安立的创见在于试图将冷战中两大阵营的思想起源上溯自世纪之交的国际局势。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导火线固然是因为一次刺杀行动,但若深入探究其原因,可以发觉列强因循资本主义逻辑而在海外殖民地产生的利益冲突,才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根本性原因。

与此同时,19世纪的俄国相对而言是一个没有在海外殖民地争夺中占据优势的帝国,从而提供了共产主义/社会主义思想得以逐渐萌芽的温床,最后在1917年10月革命后顺利夺取政权。这种源自19世纪末到一战期间,根本上思想的分歧导致二战期间英、美与俄国之间终究只能是貌合神离的结盟。

在1941年左右,西欧国家承受着德军巨大压迫的背景下,他们最大的希望是俄国能够分担一些德军步步进逼的压力。丘吉尔甚至说过:“如果希特勒侵略的是地狱,我至少还能向众议院说说魔鬼(俄国)的好话”。换句话说,在俄国与英美自从一战期间走上不同发展道路以后,两造在二战期间的结盟完全只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而非拥有共同的价值体系和愿景。

这个根本性价值体系的分歧也解释了为什么二战期间仍为盟友的美苏,会在短短几年内反目成为1950至90年代间彼此竞争的两大强权。

二战期间美苏仍为盟友,但在短短几年内反目成为1950至90年代间彼此竞争的两大强权。图为二战期间同一阵线的美军与苏军士兵,双方一起在通用爆破炸弹上,分别用英文及俄文写下“炸弹”字样。图/美国国家档案馆

▌20世纪下半叶美苏两强在第三世界的竞逐

进到1950年代以后,冷战格局已然清晰成形,美国和苏联两大阵营彼此对抗,其中一大主要战场在于第三世界国家的竞逐。

中国从1950年代到1980年代之间对美苏态度的转变是其中一个最为显著的案例。在第九章〈中国的灾祸〉中,文安立以宏观的视角点出1950年代后半发生在波兰和匈牙利国内的社会动荡,是促使毛泽东开始让中国脱离苏联掌握的契机,最终演变成中、苏两国领导人公开撕破脸,并结束同盟关系。

章末,文安立准确的评价道:

“中国的毛主义时代最为重要的国际影响,是让人从此打消共产主义均是团结一体的概念。”

在第十五章〈尼克森在北京〉中,文安立进一步阐述了1970年代中、美外交破冰背后各自的考量。当时中国认为苏联将会成为超越美国的世界第一强权,并对中国产生比美国更大的威胁;而同时的美国深陷越战的泥淖中,急需一场外交胜利来稳定国内的情绪。

于是,尼克森总统成为了首位访问中国的美国总统,双方后续在1979年建立正式外交关系。想要更细腻的了解这段时间中美关系,同时身为中国研究专家的文安立也在其另一本著作《躁动的帝国》中有更为精彩的分析。

1972年2月21日,美国总统尼克森与毛泽东在北京会面。图/美联社

▌文安立的终极学术关怀——冷战在当代世界的遗绪

除了中国的例子以外,文安立也讨论了世界上不同国家的状况,朝鲜半岛、印度、越南、拉丁美洲等地区都在书中有专门的章节。这点出了文安立的终极学术关怀:冷战到底在当前世界留下了什么痕迹?

本书的英文版发行于2017年,当时的世界还不像近两年战火频发。但若仔细探究,近两年世界上发生战火的地区:俄国与乌克兰、以色列与巴勒斯坦、动作频频的南北朝鲜边界,其实这些矛盾都可以上溯自冷战时期。

但本书让人稍感遗憾之处在于,完全具备处理中文文献能力的文安立,却鲜少对同样紧张的台海局势多加着墨。或许这多少反映了在文安立在学术养成的过程中西方学界普遍对中国较为友好,而疏远台湾的状况。讽刺的是,即便是采取这种对中国较为友善的立场,郭崇伦的导读中也提到本书依然无法顺利在中国出版,让人不胜唏嘘。

本书自从出版后,在学界获得高度评价,许多在大学开设冷战历史课程的教授均将这本书列为指定阅读文献之一。固然,台海关系在书中缺席让人有些遗憾,但整体而言,文安立依然以宏观的视野与熟练的叙事笔法写出了一本非常值得阅读的冷战史。在译者陈柏旭、林书媺流畅的翻译和注解下,中文版读来并不拗口。在当前全球战火频仍的背景下,阅读此书相信会更有助于读者思考冷战对当代世界的意义。

1991年8月23日,俄罗斯莫斯科KGB总部前,KGB创始人捷尔任斯基的雕像从基座上被拆除。图/美联社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转角国际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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