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西塞罗:秦桧若是个活人,我就支持你这么扇他 * 阿.:.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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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西塞罗:秦桧若是个活人,我就支持你这么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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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施全为什么要刺杀秦桧呢?不同版本史书在这里出现了矛盾。

按《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的说法,这是因为宋金绍兴和议达成之后,宋朝重新回归了“重文抑武”的传统路线上,施全作为低阶武官不仅辛苦,甚至有时入不敷出。所以才想到要劫持秦桧,逼他重新对金开战,这样武人就能再次过上好日子了。

这个剧情不知是否就是《满江红》的最初创意来源,但如果该书记载为真,施全这个人似乎就真跟影片中沈腾演的那个主角一样,是个思路在“大局观”和“脑血栓”之间反复横跳的人——

你说他傻吧,他能认识到武人地位的衰落,就是因为秦桧主导的媾和策略,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要害。

可你若说他有格局、是真英雄吧?以为拿刀逼着秦桧在朝堂上改弦易辙就能成事这个想法又实在过于天真、脱线,真不是什么智商在线的成年人能想出来主意。

所以部分史书和民间传说,给了施全一个更直白、也更容易被理解的刺秦动机:“举天下皆欲杀虏,汝独不肯,故吾必杀汝!

这个口号一喊出来,倒真的是气壮山河,让人有一种“天地有正气”的昂扬感。

但问题是,它究竟符不符合历史事实呢?当时的天下人,是不是都有施全的这个觉悟呢?

其实是存疑的,至少按照陆游在他笔记里的记载,施全后来被凌迟处死时,临安的老百姓们跑到刑场上围观,台上剐着呢,台下就有人喊:“此不了事汉,不斩何为!

不管施全的动机到底是想把自己日子过好还是真的壮怀激烈,反正临安老百姓对他的认知是这样:你是个不懂事儿的,闲着没事刺什么秦呢?人家秦相公可是相公,人家坚持的主和路线代表皇上。你杀他就是反朝廷啊!死了活该。不杀你,难道留着过年?

是的,我想,同样主张北伐、“死去元知万事空”依然“但悲不见九州同”的陆游,在记下这段传说的时候,内心是在滴血的——在他那个世道里,不仅赵构、秦桧们不想着“克复中原”,老百姓多半也没这个心思——这不怪他们,草民总不能比皇帝更爱大宋吧。

真正有点这种家国情怀,想开万世太平、还天下安定的,只有他们这种极个别的社会精英。而真正敢于付之于行动的,甚至只有施全这种到死也没人弄明白(或者故意不想弄明白)到底是“不了事”还是“大了事”的个体。

这是怎样的一种麻木、压抑、孤独与绝望呢?陆游就是在这样一生的自问与纠结中死去的。从“当年万里觅封侯”,到“胡未灭,鬓先秋”。

而更可悲的是,秦桧不仅可以利用这种公众的麻木和胆怯让自己寿终正寝,他甚至有能力加深这种麻木。

宋代的时候,类似相声的“参军戏”很流行,有伶官就编了一个段子:头戴两个环,并起名叫“二胜环”,将其戴在脑后,然后说“你且坐那太师椅,将二胜环(二圣还)放到脑后可也。”

虽说“谐音梗扣钱”吧,但这个段子编的本来十分巧妙、小心——首先,“迎二圣还朝”这个口号,是赵构自己提出来的政治正确大旗。伶官拿这个说事,比岳飞问什么“兵安在、民安在”保险多了。其次,伶官也没有直接“指斥乘舆”的骂皇帝,“你且坐那太师椅”,我讽的是宰相秦桧在其位不谋其政么!

可是这个梗传到秦桧的耳朵里,处理方式依然是异常严厉的——两位伶官第二天就下狱了,其中一个还吃不住打,死在了大牢里。

演参军戏的伶官,从唐代开始,就有一个外号,叫“无错虫”——他们地位太低微了,无论说什么,都对看戏的王侯将相产生不了威胁,无非斗一乐而已。所以演参军戏的伶官不会因为“谤讪”而被论罪,这是一个由唐及宋执行了几百年传统。而秦桧的做法,是直接打破了这个传统——戳到我的短处,你就是讲笑话也不行!

讲完这几个故事,我再跟你说,电影中那个被放过一马的秦桧,会在世人的“滚滚骂名”当中备受煎熬、忧谗畏讥、生不如死的了此残生。你信么?

说什么聊斋呢?至少在秦桧活着的时候,他根本不用怕这些,因为他有权力杜绝任何这种苗头的存在。

真正允许被嘲笑、听着世人滚滚谩骂咽气的,只有施全那样的行刺者。

这才是历史的真相。

所以,我觉得张导还是把群众想的太勇敢了,他们敢在秦桧死后很多年,去扇一扇那跪着的铁像,这和敢秦桧还活着时去刺杀或讽刺强大无比的他,压根就不是一码事——甚至更可能是刚好相反的两种情绪:

今天那些对着无辜白铁吐痰撒尿、扇巴掌摸私处,求发泄、求转祸最起劲的那些人,更可能是当年临安街头嘲笑受剐的“不了事汉”的看客们的后代——因为那种对着强者唯唯诺诺,不敢发一语。而永远对着无还手之力的靶子、弱者们慷慨激昂、穷追猛打的行为方式,是一脉相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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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似乎该引一些鲁迅先生的名句做结,比如什么“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之类的,鼓励大家都做勇者。

但我忽然不想这样写为了,因为这样写还是太乐观了。至少在两宋相交的那段片段里,我们看到是勇者不断被淘汰,而怯者不断留存

岳飞勇敢、不乖,在皇上赵构已经要定调主和的时候,还想着“还我河山”,还在顾念“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于是他被干掉了。

秦桧怯懦、很乖,皇上怎么说他就怎么办,只要赵构肯拍板,什么黎民百姓、中原涂炭,他都可以不管,于是他荣宠备至,还被钦定为“精忠全德”。

施全和伶官们勇敢、不乖,他们看不惯秦桧的做法,敢用行动和言语去“刺秦”,于是也被干掉了。

那些看客们怯懦、很乖,于是他们活了下来,还养成了在别人被绑着受刑、无力还手时踩一脚、说风凉话的癖好……

如果历史就是这样冰冷运行的,逆淘汰了几千年,那我们该怎样去分辩忠奸、勇怯、智愚、善恶呢?我们又还敢坚守些什么呢?

我一时想不清楚,但此时此刻,我只想守卫一下那最后的常识——

真有本事,您就别排着队、对着那跪着、绝不会反击的铁像撒气。

穿越回宋朝,当大英雄岳飞被扣上“谋反”的帽子下罪论死,而秦相公散播的舆论也在宣传他谋反该死时,你真敢去劫狱么?

当那残害忠良、却获得皇帝亲自背书、位高权重的秦桧招摇过市,你敢抓住他的袖口“十步之内,人尽敌国”么?

你八成不敢,我也不敢。

因为这种真正的为国为民的爱国主义,需要太多“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的勇气,更要有那种不被众议所裹挟,坚持独立思考的锐见。如果历史上,真有那么多有此勇力的孤勇者,那么历史早就不那样发生了。

所以,还是踏踏实实搞点实在的,做点似不那么勇敢,却也绝不那么怯懦的平凡事吧。

公义永远无法在疯狂、仇恨与嫉妒中生成。

愿勇敢、希望、宽容,或者至少——常识,能在这平凡与平和的累加中诞生。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海边的西塞罗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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