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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的月坛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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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种限制,使悲痛的群众很不满。张玉凤的小叔子经常来我家串门。这时,他来我家给张玉凤打电话,他说,他们工厂的工人要求在工厂设灵堂悼念周恩来;要求延长遗体告别的时间,增加遗体告别的人数。张玉凤说,让她请示一下。我们都紧张地等着她请示的结果。不一会,张玉凤的回话使大家都很失望,她说:请示过了,只能照报纸上规定的办法办。

1月15日,在人民大会堂举行追悼大会,邓小平致悼词。这是邓小平第一次复出后最后一次露面。接着,报上或明或暗地、由暗到明地点名批判小平了。这更激发了人们对“四人帮”的愤恨。这一愤恨终于爆发了。从3月下旬到4月5日,全国各大城市的群众借清明节悼念周恩来,其实是声讨“四人帮”。人们从四面八方抬着各式各样的花圈、花篮来到天安门。有的花圈硕大无比,要用大卡车运送。花圈上以及广场两边的柏树上挂着无数诗词,拥挤的人群忙碌地抄写诗词。我们附近的年轻人都到天安门去抄写,然后来我们家互相交换,我也忙碌地抄写诗词。4月5日深夜,“四人帮”调动一万民兵、三千公安人员、五营人民解放军殴打和驱散天安门广场上的人群,捣毁了所有的花圈。4月7日,中央通过了《关于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决定》,人们又陷入无奈的悲痛和愤怒中。

悲哀一个接一个,7月6日,朱德去世。不到一个月,7月28日又发生了唐山大地震。我们都还在睡梦中,李普首先发现房子、家具晃动。他说,地震了,我们慌忙起床。天下着蒙蒙细雨,我们打着伞赶紧往月坛公园跑。这时,公园里已挤满了人。等到天亮,我们上楼去吃点东西。从收音机里才知道这是唐山发生了地震,而且余震还在继续。我们急急忙忙跑下楼。这时,在月坛公园旁边的球场上,张玉凤父母家已由部队给他们搭起了一个很大的帐篷。我们走进去一看,真够气派。床褥、桌椅板凳都搬下来了,连煤气罐、炉子、橱柜都不缺。张玉凤的妈妈很客气地邀请我们搬进去,我们谢绝了,仍回到月坛公园。不久,新华社北京分社的人到公园里找到了我们,把我们接到了分社搭的防震篷里。分社所有的工作人员连同家属都挤在一个防震篷里,只能像沙丁鱼那样一个挨着一个。我们觉得依靠组织,心里比较踏实。到分社,我们才知道地震在7.8级以上,把整个唐山毁了。天津、北京也有一些房屋倒塌。

这一阵儿,各单位和居委会都在忙着发放防震器材。人们已经无心工作,用各种器材在每一块空地上搭起各式各样的防震蓬。群众忙防震,“四人帮”在报纸上忙批邓。天灾人祸一起来了。地震刚过去不久,9月9日,毛泽东去世。9月18日,天安门广场举行了盛大的追悼会。这之后,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月坛北街我们家,亲朋好友川流不息。有人说王洪文照了标准像,有人说江青到大寨又如何如何。不记得谁从哪里弄来一本一个外国记者为江青写的《红都女皇》,悄悄地大家在传阅。国家的命运将会如何?人们愁眉苦脸,惶惶不可终日。

一个奇怪的电话

10月7日,中午,突然来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真是石破天惊,大大出乎我们意料。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记录了当时的情景,题目是“一个奇怪的电话”,抄录如下:

【1976年10月7日,我们正在吃午饭。忽然电话铃声响了。是我接的。

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是李普同志家吗?”我说:“是的,你是哪位?”“这里是39局。中组部×部长请李普同志说话。”对方说。39局是中共中央机关总机,具有很大的权威性。

我马上把电话递给李普。对方与他说什么我不知道。只听他“哦哦”地听对方说了一阵后说:“我正在请病假。”对方又说了些什么。李普问道:“在哪里开?紫光阁?怎么进门?……好,好……我准时到。”电话到此结束。

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电话。因为那时李普在新华社北京分社工作,和中组部没有直接关系。李普说,这位副部长,态度很客气,请他下午去中南海紫光阁开会。究竟开什么会?真叫人纳闷。要是有关新闻的事,那也应该是新华总社或中宣部找他,若是别的事,也会由北京市委找。中组部找,干什么?又不肯说开什么会,只说你来就知道了。我们想了又想,猜了又猜,猜不出!那时“四人帮”猖獗,我们无法工作,天天在家“泡病号”,终日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大祸临头。这个奇怪的电话无疑加重了我们的疑虑、惶恐和不安。在那暗无天日的时代,随时可能祸从天降。李普说他正请病假,实在是想躲开。但是对方说知道他请了病假。这就躲不开了。就李普的情况而言,“四人帮”似乎还抓不到他什么辫子,但是,在那个年月,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是祸是福,只好听天由命了!

我们草草扒了几口饭,猜来猜去不得要领。最后,我对李普说,你先睡睡午觉,我给你看着时间。

李普是两点半钟走的。我在家里,像热锅上的蚂蚁,魂不守舍。大约4点来钟,司机老郑回来了,说李普要一点胃药。我问他李普在哪里,他说在分社。我明明知道李普刚去紫光阁,怎么会在分社呢?究竟搞什么名堂?我又问:他回不回来吃饭?老郑说,你们吃吧,不用等他。他显然没有说真话,但是又不像出了什么坏事。拿了药,他匆匆走了。看老郑那样子,我意识到出了什么大事,否则不会对我也要保密。究竟是什么事呢?在那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里,出现这样的电话和老郑那样神秘兮兮的样子,更加叫人心神不定。

刚吃过晚饭,家里来了两位亲戚还有一两位朋友。那时很多人“泡病号”彼此串串门,打听打听消息发发牢骚。我们家里发生了那么怪的事,可是我不敢说。什么39局、紫光阁开会,对我们这些“泡病号”的人来说,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要是稀里糊涂捅出去,说不定会给李普惹来大祸。况且,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一无所知。

正在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李普回来了。他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神采奕奕,兴高采烈,顾不上家里来了什么人,只对我说:“快,快给我准备一些换洗衣服、牙具、香烟,我马上就要走。”然后,他才同客人们打招呼,一个一个握手。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他干什么,他只说开一个会。

我在隔壁屋里帮他清东西,故意拉开嗓门叫道:“你来看看,这件衣服要不要?”李普一进房,我马上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不能说,严格保密。”我不甘心:“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说:“是好事。”我又追问一句:“好到什么程度?”他说:“彻底好,不能再说了。”怪不得他这样兴高采烈。但是,究竟怎么个好法,我还是不清楚,也不好再问了。李普在隔壁房里和客人们周旋一番之后,匆匆走了。

我意识到这事非同小可,为什么那么神秘兮兮,匆匆忙忙,而又纪律森严?第二天一早,我就出门打听情况。我找到过去在二野的同志,果然不出所料,部队传达得早,当然,部队也要保密。但是,一经传达,就无密可保了。我这才知道,在我们接到那个神秘电话的前一个晚上,中国的历史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把“四人帮”一网打尽了!我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部队的同志对我说,部队先传达了,但是还要保密。我曾在二野当过前线记者,还算半个部队的人,所以没对我保密。他们一再叮嘱我不要再对别人说了。

我回家以后,尽管高兴得又想唱,又想叫,又想哭,更想和别人分享这种天大的快乐。但是,我必须守纪律,闭口不言。串门的朋友照样来,可我什么也没说。有一位文艺界的朋友来了。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原来他就要去工厂蹲点了,否则又可能挨批斗。可是他身体很不好。我很同情他,以肯定的语气对他说:“你可以不去了。”他当然听不出我的意思,我于心不忍,顾不上纪律了,留他晚点走。等别人走了以后,我马上告诉他“四人帮”全部被抓起来了!他一下愣住了:“真的?”“真的,部队已经传达了。”他“啊”地叫了一声,眼泪唰唰唰往下流。

地方单位是什么时候传达的记不清了。反正接下来的几天,人们串门更加频繁了,你来我往。大家又哭,又笑,又叫,长期闷在心里的怨气,不知要怎样发泄才好。这时流传着一个笑话,有个人买螃蟹,要一个母的三个公的。所以有的人见面就问:你买螃蟹了吗?人们好像还在梦中,这样天大的喜讯怎么忽然之间来到了!

在这期间,李普回来了一次,我才知道7号那天,他奉命进驻新华通讯社总社,进驻总社的共有五人,他是五人之一。同一天,另一个五人小组进驻了《人民日报》。至于广播电台,在6号晚上抓“四人帮”的同时,由耿飙带队进驻了。

人们由又哭又笑逐渐转入对细节的打听。怎么抓“四人帮”的,这是大家特别感兴趣的事,而且有很多“版本”。有人说:抓江青的时候,江青怎么又哭又闹,服务员怎么啐她;又有人说,抓王洪文的时候,王洪文还动手打起来了。有一位年轻朋友,一天跑来好几趟,一会儿是“最新消息”,一会儿是“权威人士透露”。这种小道消息,哪怕大同小异,哪怕十分离奇,哪怕不止一次听过,说的人还是津津乐道,听的人也听得有滋有味。似乎多谈论一次,就多解一点恨。接着,大家就感叹起来,一下子就把这帮豺狼搞掉了,真是普天同庆,如此迅雷不及掩耳,我们这些人做梦也想不到。

我这里写的是历史转变关头中极小极小的一个侧面,沧海一粟。但从这一粟,也可以窥见“四人帮”之不得人心到了何等地步!】

以上这篇短文,是粉碎“四人帮”以后不久写的。事隔二十多年,重温旧事,我又想到,我们那时也许高兴得太早了,要使全国人民真正高兴起来,恐怕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路!

2004年2月21日改

(选自《温故》(之二),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09)

责任编辑: 李广松  来源:温故 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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